在1964年，历史学家Lewis Mumford撰写了一篇令人深思的论文，其中区分了“民主”和“威权”技术的概念，这里所说的技术不仅仅指技术本身，还包括价值观和更广泛的文化规范，它们塑造了这些技术在世界中的使用方式。他对威权主义倾向的描述在我们以平台为中心的现实中显得过于熟悉：“如果一个人将自己的生活完全交由他人支配，”他写道，“威权技术将会以可以机械化分级、定量化增加、集体操控和放大的方式回馈给他们。”

与此相反，蒙福德对民主技术的构想建立在“自我引导、自我表达和自我实现”之上，这些理念许多当代加密项目只字未提，却在实际中彻底失败。那么，加密货币是如何偏离其颠覆性起源的呢？曾经我们梦想着解除经济中介和剥夺民族国家的权力，而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一个Web3世界，其中充斥着用户账户和可追溯的交易。

Rachel Rose O'Leary一直致力于为区块链时代打造更加民主的技术。她出身于数字艺术领域，后来转行成为一名加密货币记者。2019年，她参加了罗贾瓦革命。自从她回到欧洲后，奥利尔一直致力于DarkFi项目，这是一个零知识一层区块链，力求回归比特币的原始原则（甚至更多）。在DarkFi的测试网启动后不久，她与Adina Glickstein进行了一次对话，讨论了黑暗森林、月球朋克以及为何匿名对主权至关重要。

Adina Glickstein：从高层次上讲，你能解释一下DarkFi是什么，以及它与比特币和以太坊等主要区块链项目有何不同吗？

Rachel Rose O'Leary：DarkFi是一个用于匿名应用的区块链。我们目前在测试网上有三个主要的应用，包括匿名支付、匿名交换和匿名DAO（去中心化自治组织）。DAO工具使得完全匿名、集体管理的资金库成为可能，可以作为匿名协议拥有的流动性或其他高级链上应用的基础。我们很快将添加对匿名非同质化代币（NFT）的支持，而其他复杂的原语将在主网发布后推出。

Adina Glickstein：这很有趣……如果你不知道你正在与谁协调，那么DAO的集体决策组件是如何进行的，是在链上还是链下进行的？

Rachel Rose O'Leary：匿名DAO内部可以存在不同程度的信任。例如，如果你是一个集体，你在现实生活中知道参与者是谁，但区块链（或整个世界）并不知道。你也可以完全匿名地运作，与纯在线社区中的人进行互动，他们都是匿名的。

DarkFi的设计目标是用于一般的匿名协调。我们有一个完全匿名的点对点聊天系统，它没有身份的概念。你可以使用加密通道和加密私信。使用DarkFi的匿名工具的DAO可以选择在完全加密的通道上运作，也可以在公开透明的通道上进行协调。

Adina Glickstein：所以存在一个谱？

Rachel Rose O'Leary：没错，谱是一个很好的表述方式。匿名度有一个由参与者设定的谱。DarkFi所做的变革是朝着选择性透明的范式转变。匿名是默认设置。透明性也可以在DarkFi上实现，但它从不由网络或区块链强制执行。

匿名性使人们能够创造全新的存在方式，并在国家认可以外的领域生成一个新的政治体系。我们称之为黑暗森林。

Adina·Glickstein：这是一个完全的范式转变。对于外行人来说，通常会误认为任何区块链默认都是匿名的。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从早期比特币的愿景中得出的结论，它源于导致我们今天的区块链项目的早期密码朋克的想象力。他们是在哪里偏离了这一愿景？出了什么问题？

Rachel Rose O’Leary：正如你所说，比特币是伪匿名的，它具有一些匿名属性。起初，人们相信比特币是可以匿名使用的。直到现在，人们才意识到，虽然对于人类来说很难阅读，但对于计算机来说，跟踪资金在网络中的流动是相当简单的。

对于以太坊来说，情况更加极端。比特币依赖一种称为UTXO模型的机制，意味着有输入和输出，可以用于跟踪资金的流动。以太坊则采用基于账户的模型，这使得它更易于被人类阅读。你可以点击某人的账户，就像Web2的个人资料一样，你可以看到他们的所有交易和发生过的一切。

通过以太坊，加密货币正在与大型科技的范式融合，后者非常关注身份和数据丰富性。而比特币在意识形态上更接近密码朋克，并在早期更关注隐私。

Adina·Glickstein：你认为为什么透明性在加密货币中变得重要？

Rachel Rose O’Leary：我认为这是多方面的原因，但有很多人在比特币上有着金融投资，他们有动力将风险降到最低。我认为这导致了对比特币叙事的美化，并将其包装成更友好、更接受机构资金的东西，这就意味着透明性。

Adina·Glickstein：那么，为什么人们对匿名性感到害怕？

Rachel Rose O’Leary：因为匿名性是一种权力来源，人们害怕给予他人权力。

Adina·Glickstein：从政治角度来看，匿名性为什么很重要？因为我觉得你得到的答案比常常被扔出来的口号更加微妙，比如“匿名性可以让你更方便的购买毒品，而毒品是不好的”。

Rachel Rose O’Leary：看看Web2网站和具有强烈身份概念的Instagram之间的用户行为差异，与那些对身份概念薄弱的地方，比如4chan。4chan是互联网上大多数模因的起源地，它是一个非常富有创造力的空间。我认为这是因为人们没有被不断的身份表演和监控带来的自我监管范式困住。

匿名性和监控的问题，本质上是森林与沙漠之间的辩证关系。沙漠是完全一致和同质化的地方。森林则是自然加密的地方，人们在其中受到保护，可以发展自己的生存方式。匿名性使人们能够创造全新的存在方式，并在国家认可活动的狭小领域之外生成替代的政治体系。我们将其称之为黑暗森林。

Adina·Glickstein：黑暗森林，不错。我记得在其他背景下听过这个术语。你能详细解释一下你在这里如何使用它吗？

Rachel Rose O’Leary：你可能在互联网子文化的背景下听过这个术语。有时用来描述论坛、图片板、聊天室的一个分形的、阴暗世界。这是一个“明亮的森林”。它受到监控，这意味着它始终处于国家认可活动的范畴内。这是使得大多数在线子文化在政治上无能为力的原因。有政治表演，但实际上从未在现实世界中具体化。

这对国家运作至关重要。国家剥夺了人们产生价值并将这些价值付诸实践的能力。匿名性是对此的修正。它等同于武器化。因此，真正的黑暗森林是一片确认、再生和多样性的区域，是与国家脱节的加密世界。黑暗森林是非国家化的，而不是反国家的。它是彻底外在的，陌生的。

Adina·Glickstein：那么，文化在支持黑暗森林和非国家的创建方面起到了什么作用？在传播对隐私重要性更广泛认识的过程中，非技术人员如何参与其中？

Rachel Rose O’Leary：我对有些人是技术人员，有些人是非技术人员的观念有异议。我认为每个人都有能力成为技术人员或非技术人员。就我个人而言，我本身是学习艺术的，但我迫使自己学习编程。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但我坚持了下来。这是一个关于专注力和精力的问题。

很多女性，特别是在西方社会，会说她们不懂技术。我怀疑这是一个文化现象，而不是对女性总体的评价。我认为女性完全有能力成为技术人员，但她们需要一个强烈而引人注目的理由来面对获取技术技能所伴随的困难。

Adina·Glickstein：我很高兴你对我提出的区分进行了批评。因为我同意，我认为这是一种文化的默认设置，而且带来了相当有害的后果。我的朋友兼导师Melanie Hoff组织了诗意计算学校（School for Poetic Computation），她在演讲和写作中谈到，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个人都“一直在编程”。无论你是否认为自己是一个程序员，你都在以一种有意义的方式与代码进行交互，而它也在对你产生影响。同时，我们所嵌入的社会结构在代码中得以反映。这种看待事物的方式使人们有能力理解，当他们在协议内行动时——无论是真正编写代码还是更广泛地与网络技术进行交互——他们已经具备了编程和被编程的能力。

此外，在我看来，许多旨在让女性对数学和科学产生兴趣的努力——特别是在我成长的美国——在审美上并不吸引人。这些倡议被称为“女孩学编程”之类的东西。对我来说，没有比将这种一直在编程的状态、被嵌入在技术社会意义构建网络中的状态，简化为“学编程的女孩”更使人丧失自主权的了。我更愿意成为一名革命者。

Rachel Rose O’Leary：在Rojava，我与一位女指挥官进行了对话，她批评了西方的女权主义。她说西方的女权主义起初是说，“我们要解放妇女；我们要解放女性。”但最终，它导致了新形式的奴役。所以，罗贾瓦革命不是关于解放个人，或者解放个体的妇女，使她们可以违背家庭的意愿，做任何她们想做的事情。它更多地是关于相信，除非整个社会自由，否则没有人能够自由。自由是集体自决的追求，而不是摆脱任何种类的附属关系或约束。

Lunarpunk的基本理念：匿名是人们创造新世界的手段。

Adina·Glickstein：没错。我认为这触及了密码自由主义话语中的一些重要内容：每个人都着迷于从他们所认为的束缚中解脱出来。但是，你最终会陷入一种完全个体自治的状态，没有生产性的自由生成手段，而我认为，这必然包括与他人合作和相处。

Rachel Rose O’Leary：没错，确实如此。你可以在开源文化中看到这一点，这种文化主导着一种对精英主义的信仰。原则上，这个运动是开放的，任何人都可以成为一名程序员，并使用互联网上的信息来学习。这是真的。但往往会被用来说，“嗯，如果女性有兴趣，她们自己就会学习。信息对任何人都是可获得的。”

这很可悲，因为尽管的确存在着入口，但这些途径并没有被采纳。在Web2中存在着极度的不对称性，大型科技公司中大约92%的软件开发人员是男性。另一方面，女性在社交媒体的自拍照上占据了大多数。因此，社交媒体中存在这种性别动态。令人不安的是，专有软件中用户与程序员之间的关系是一种剥削关系。用户无权掌控控制他们的软件。

DarkFi严格遵循自由软件原则。我们使用AGPL许可证，这意味着使用我们的代码的人也必须将其许可为自由软件。DarkFi上的任何应用程序也必须是自由软件。这是因为我们相信在一个人们有能力改变代码、阅读代码和以任何方式修改代码的范式中。自由软件范式是一个用户也成为程序员的范式。因此，实际上是关于提升人们。

Adina·Glickstein：听到你在Rojava的经历，以及你之前提到的森林-沙漠辩证法，让我想起了你在其他地方提到过的一个概念:lunarpunk。什么是lunarpunk？

Rachel Rose O’Leary：简单来说，如果监控范式试图打压匿名和隐私，反而会在某种奇怪的方式下对那些运动产生积极的影响和给予力量。这归结为“抗脆弱性”的概念。匿名网络是抗脆弱的，因为用户具有否认能力。用户可以参与匿名网络，而不会对自己造成致命风险。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使用森林这个类比：DarkFi是一种保护社区的加密结构。

lunarpunk的基本理念是，匿名性是人们创造新世界的手段。没有匿名性，我们就会有一个高度受限制的沙漠景观，最终会陷入反乌托邦。例如，太阳能朋克（solarpunk）是一个乌托邦的愿景，但它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透明度。那种乌托邦总是阴暗的，因为它包含了监控。lunarpunk与太阳能朋克类似，也是乌托邦的，但它使用匿名性作为社区之间可以区分并创建加密边界的手段，就像语言在社区内形成自然边界一样。

lunarpunk非常强调社区和通过匿名协调工具在网络上集体运作。lunarpunk试图提出一种积极的自由，即创造新世界的自由。匿名性是创造新世界的先决条件。